一.
深秋的早上，白露为霜。
新之理沿着海见街一直往南走。他手上拿着前天救他的那个男人扔下的名片，上面印着潦草异常的地图。好在路线完全不复杂，要不然绝对不可能找到目的地。
“大海的方向吗，几乎位于入海口处的河心小岛？”新之理不禁疑惑，“那种地方？真有人住吗？真能住人吗！”
浪鸣川地区有一个自然奇观，抑或可以说是灾难：每年中秋时分，都会有山一般的海潮汹涌澎湃而来，淹没入海口处那几个零碎小岛，一直扑到浪鸣城边沿——大家都说，浪鸣城没有被淹没，是多得了海之神女的保佑；而对于定居型的人类，根本就不可能在那些小岛上年复一年地过日子。
“总之，去看看吧。”新之理一直往大海方向走，走到了城外，走过了郊区的小聚落，走到了、完全荒无人烟的野外。
水浸秋天风皱浪，江城山树牛遥望；荒草萋萋十八郎，心应候鸟对河唱。
新之理终于看到了那个所谓的“北极星岛”：位于宽阔的河面中心，周围分布着多个江心沙洲和小岛；认真一看，这个小岛南面，有一条由七个小岛屿组成的岛链，这条小岛链弯弯曲曲，成一个勺形，就像天上的北斗七星一样；而岛链北方那个最大的小岛，自然就可以称作北极星岛了。
“北极星岛，真好呢，这名字。”新之理第一次知道这个小岛的名字——这小片区域自古以来都没有人定居；而且这片水域暗流众多、危险异常，即使再有经验的渔民都很少冒险来这里打鱼。大家都认为每年都要被淹没一次的地方是被诅咒的地方，没有人会专门为这些被人类“遗弃”的土地起名字，任谁都只会称呼它们为“无名小岛”。
可现在有人给它起了名字，还在上面生活。
新之理看着眼前的北极星岛，正要沉浸在大自然的美妙中，然而——
“桥呢？完全没有桥吧！”新之理对着茫茫大河，一脸懵然。
“骗人的吧！”
二.
看来确实没有桥——名片上那潦草的地图也没画有通往小岛的、一般意义上的桥；不过，上面画着一条“危险的”登岛途径：河东岸和小岛之间的河域，画着单行排列着的一个个木桩，旁边一行调皮的文字注着——这是本建筑天才搭建的新式桥梁！
“建筑天才……”，新之理再次看着白茫茫的河水，“根本就连这么危险简陋的‘木桩桥’都没有吧！话说木桩早被冲走了吧！就算有也不会有人去走吧？一不小心就掉河里了……”
可新之理还是想到北极星岛上去，去见，那个叫海笑的男人。他仔细检查着每一寸岸边的水域，发现了确实存在的几根木桩——它们，在水面之下。
天地茫茫无所依，海浪涛声沁人心。
新之理在等，等潮水退却之时。今天是十月初七，海潮会在大约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完全退却，到时候，这里高涨的河面会有所回落。
时间慢慢地走，河面也在慢慢地降。太阳即将到中天位置——上午十一点：大河古树依旧在静静流淌，那个不算太遥远的北极星岛，终于同意河水把通往岛上的道路展示出来；只能够站立一个人的长木桩神奇地、稳稳地扎在水流中，每隔半米左右便有一个，从岸边一直延伸到岛上。
新之理小心翼翼地走在木桩上，一步、一步，登上郁郁葱葱的北极星岛。
岛上的树木都超乎寻常的健壮挺拔——也是呢，每年都要承受浪潮冲击的树木，都是坚强的大树。毁灭的浪潮过去才不到两个月，岛上居然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这边草丛中的野牛在仔细地进食，那边树上胆怯的松鼠在收集过冬的储备粮。林间，一条明显的小路指引着新之理前行。
步行了大约一刻钟，新之理看到了他的目的地：林间的空地，一间一般大小的干阑式木屋，以数根木桩为基础，架空而建；木桩承托着大小梁承托木板，木板上是两层别致的木屋，第一层比较大，是平屋顶的构造，而第二层几乎只有一个房间般大小，盖以木板斜屋顶。第一层上面除了那点小木房，在天台处还搭着个小竹棚。天台上晾着衣服，竹棚附近一条楼梯连着天台和承托木板，紧接着、旁边又是一条楼梯连接着承托木板和地面。地面上、楼梯旁，竖着一块朴素的木板，上面写着“北极星诊所”五个大字。
新之理走上楼梯，鼓起勇气想敲门——然后——发现这屋子竟然是没有装门的……他顿了顿，敲了敲木板墙，朗声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来找海笑先生的！”
三.
良久，屋里有了回应，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抱歉，哥哥他出去了，还没回来哟。”
“这样呀，知道了，谢谢！”可是新之理不想就这样回去，“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回来吗？”
“可以。”
那我在外面等他吧——新之理打算在门口等海笑回来，虽然一直站着会有些累，不过应该能给人家一个类似“程门立雪”的好印象。
一会儿，新之理：“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的。”
新之理探索着走进这家“北极星诊所”，细细打量。一进来是个简单的前厅，很空旷，左边靠墙摆放着一张长椅，尽头是一张营业台，三张单椅，后面是一排百子柜，应该是存放药物的——这里应该就是诊室吧。前厅后墙左侧居然是一个月型拱门，新之理走到门边，探头往里看，这里才是起居室呢：摆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靠后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右侧地上铺着榻榻米，那天看到的那个女孩——那个妹妹，正趴在那里看漫画。
“那个、早上、中午好！”新之理向风铃打招呼。
“嗯，你好。”风铃抬头看了一眼新之理，又继续低头看漫画，“是你呀，叹气的小孩，有什么事吗？”
“小孩？不、怎么看我都比你大好吧……”对方这样称呼自己，新之理一脸嫌弃，忍不住要吐槽。
“那也是小孩没错吧？我也是小孩，你也是小孩。”
新之理无可反驳。
“其实、其实呢、其实！我今天来，是要拜师的！”新之理大声说出自己的目的。
风铃嘴角一笑，合上书本，马上得意忘形地装腔作势：“原来如此。你这小子，原来那天也看到了本女王的厉害呢。真是没办法呢，想低调点都不行。”风铃站了起来，单手叉腰，低着头、闭着眼、轻摇食指，继续吹嘘：“不过魔法这种东西是很讲天赋的，火魔法强如我也不过在不久前才成为世界第二，像你这样的人，虽然看起来资质平平；不过呢，有我指点的话，也是可以成为高手的。”
“世界第二？那世界第一是谁？那个、玲？小玲？其实——”
“不过！”风铃打断他的话，“我收徒弟的条件可是很苛刻的！”风铃憋足了劲：“起码每个月要进贡一斤小鱼干一斤牛肉干一斤绿茶饼一斤杏仁一斤炒豌豆二十个奶油布丁二十个雪糕二十条巧克力一个蛋糕——才行！”
“那个……其实呢……我……我是想拜海笑先生为师……”新之理眼中充满了向往，坚毅地说：“我也想成为像那个人一样的医！”
风铃一听就不高兴了——自己说了这么久，感情是自作多情了？这太尴尬了！于是不停地嚷：“怎么能向那个没用的大叔学习！他只会剥削、打压我们这些充满无限可能的少年！你知道吗？那个吝啬鬼，每个月才给我30块的零用钱！你拜他为师，可不是上贡些零食这么简单的，他肯定剥削你的钱财，收你超高额的学费！会破产的！”
“……不……我觉得你说的那些每个月都要上贡的大量零食、才是剥削钱财……”
“他会收你超高额的学费的！还会折磨你，而且你一定学不到什么的！”
“那个，小玲。”新之理平静地说：“我已经决定要跟随海笑先生了，而且——”新之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学费我也准备好了。”
风铃马上被那个包裹吸引，安静了下来——那里面的明显是钱！而且还不少！她淡淡地问：“是吗，准备了多少学费？”
“一万元……一年？……不知道够不够……这里是一万……”
一万！风铃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脑子里迅速开始计算一万元到底可以买多少包小鱼干——虽然没能算出来。她故作镇定：“看来，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年轻人。那我也不好说什么了”，顿了顿，“你这个学生，我替哥哥决定收下了；所以……学费我也先替他收下了……”风铃的声音越说越细，可手却无比迅速地拿过装钱的包裹，一脸幸福。
“谢谢！”新之理很激动——既然那个人最疼爱的妹妹这样说了，那么自己拜师的事情，绝对会成功的吧。
四.
中午十二点。
风铃趴在地上兴奋地写计划——计划用这一万元买什么好。新之理呢，浑身笼罩着陌生人的那种尴尬，忐忑地坐在楼梯旁。前方壁炉那里趴着只大花猫，很是可爱，新之理一直盯着它看。
“那个……我想问一下，海笑先生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嗯？你还在这里呀。哥哥什么时候回来？那么好吧。”她好像决定了什么，“小鲫，去叫哥哥回来煮饭，我不要吃干面包了。”
小鲫？小鲫是谁？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喵——壁炉旁的花猫很可爱地叫了一声，直起身来，便往门外走。
哈？小鲫是指这只猫吗？猫这么听话的吗？而且……还要它去叫海笑先生回来？这怎么可能办得到？现今世上多少猫奴！这太不可思议了！
新之理一脸茫然地看着大花猫走出门口、走到屋外。然后——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花猫从楼梯口处一跃而起，倏然地、一对洁白、宽大的翅膀从花猫的背上长了出来！顷刻间、花猫便乘风扶摇升空，朝浪鸣城方向飞走了！
“啊！！！——传说、传说中、传说中的！——天使猫——猫——猫！”新之理被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这猫不仅听话，还会飞天！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梦幻的猫！
“太吵了，小理，别大惊小怪的。”
小理？这是在称呼我吗？我怎么都比你大吧！——新之理不要接受这样的称呼。
“那个……可不可以别叫我小理……怎么说呢、我比小玲你大好几岁的……”
“嗯，明白了，那就叫你小新吧。”
“……”
看来，新之理只好接受这样的称呼了！要是再想纠正她的话，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奇怪的称呼蹦出来……
新之理呆坐在屋外门口处，他还在惊讶猫为什么会听话、猫为什么会飞——看来，这个世界广阔无比，有很多很多神奇的、超出日常认知的事情存在。
半小时过去了，中午，十二点半。
北极星诊所的上空飞来了一只巨大的生物！
啊！——新之理又惊叫起来！
“老、老虎！天、天上！有翼、会飞的老虎！啊！嘴里还叼着个人！”新之理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风铃听见新之理叫喊，连忙从屋里走出来。不过，她居然好像非常开心的样子，朝空中那“老虎”挥挥手：“小鲫辛苦啦~~哥哥！快煮饭，肚子饿了！”
哥哥？新之理仔细一看，那老虎口中叼着的，居然是海笑先生！而后，老虎嘴巴一松，海笑从大约3层楼高的空中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痛、痛”，海笑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哎呀、总是这么暴力”，海笑松着筋骨，“喂喂，笨蛋暴力猫，你也差不多该对我温柔点吧？我可你的主人呢。”
猫？有翼老虎飞到承托板上，眨眼间身形便缩小了、大翅膀也消失了——原来它是那只花猫小鲫！
小鲫优雅地走回屋子里，继续趴着睡觉。玛菲亚·新之理，再一次、陷入对这个不可思议世界的思考……
五.
“哥哥，煮饭、煮饭！”风铃缠上来嚷嚷叫。
“哎……都叫了你吃面包的了……正和那个笨蛋警察谈到关键的地方呢——就被天上飞来的大猫给叼走了——饭也没蹭到……哥哥我也是很忙的、一大堆事情要做的好吗？”海笑无可奈何，“知道啦、知道啦。哎，土豆牛肉、腐竹肉片加煎蛋可以不？”
“太好了！才不要吃干巴巴的面包呢！”风铃高兴得绕着海笑转圈。
“哦？是你呢？居然还到这里来了？”海笑注意到了新之理。
“是的！”新之理马上立正姿势，鞠躬低头，“我叫玛菲亚·新之理，海笑先生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新之理如此郑重的打招呼方式，反而让海笑有些不舒服了，“……新之理？不用这么客气的、普通称呼就可以了。”想起之前自己确实给过他名片，临走前还说付医药费什么的——难道，这是专门来付医药费的？这可真是今天最大的福音！
“我明白了，新之理君。医药费的事情对吧——既然你已经拿来了，我就只好接受了；不用给十万八千这么多的、这太多了，嗯嗯。”海笑一脸期待地拍着新之理的肩膀。
“不好意思！海笑先生！”新之理一脸凝重，一字一顿、严肃说道：“其实我！今天、来着里！是要拜海笑先生、为师的！成为一名——医生！”
哈？拜师？徒弟？——海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虽然说自己在医疗方面还算略有所长，但是居然到了可以教导别人的地步吗？这样一想好像还挺让人高兴的……不过，已经有了玲玲这样一个“累赘”了，又多一个照顾对象恐怕难以度日呐……
“不过，你也看见了，我这边已经有一个拖后腿的了……”
“说谁拖后腿呢！吝啬鬼！”风铃扬手就招呼了海笑一个小火焰——发梢都焦了。
“请指导我吧！师父！”
“……你这样……”海笑有点为难，不过突然想到！——这难道不正是可以收学费的大好良机吗？对吧？学校可都是收很高的学费的呢，自己也收点不过分吧？理所当然的吧？
“我明白了，新之理君。”海笑咳了咳，“那么，关于学——”
“哇、哇！哥哥！”这个“费”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风铃的暴喊给打断了！
“你又搞什么呀？”海笑擦了擦耳朵，“都快被你喊聋了……”
风铃凑到海笑耳边，悄悄说道：“你是不是想向他收学费？”
“然后呢？有什么问题么？”
风铃继续悄悄地说：“你不可以这样做的！你看，他连医药费都给不起呢，怎么可能交得了所谓学费？居然差点就用现实的金钱打碎一个充满无限可能性的青少年的理想、哥哥你真是个糟糕的大人！”
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海笑上下打量着新之理，看着他那充满期待和向往的眼睛。
“绝对不能收学费的！绝对不能收学费的！绝对不能收学费的！”风铃再次悄悄地在海笑强调三遍。
“玲玲，变得会体贴人了呢，我很高兴哟。”转头对新之理说：“可以哦，你就在这里跟随我学习医疗。不过，在这之前——”
“先接受我的一个考验吧少年！”风铃又一次大声打断海笑的话，“将生活在这个岛上的湖中的大鱼——湖中霸王，钓上来！”
新之理一脸茫然，“……这里又不是《全职猎人》……那个……钓鱼和学医有什么关系吗……”
“别说话！笨蛋中二病！”海笑就差要用胶布封住风铃的嘴了。
风铃这回终于安静下来，捂着嘴呆在一旁。
“其实，我想问你一些问题而已——为什么想要成为一名医生？为什么不去医学院学习？而来我这个江湖医生这里？”
“其实呢……”新之理略显难色，“我连续考了两年的大学，都没考上……”
“原来是没得选择才来我这里的吗……”海笑一脸“早就料到了”般的失落。
“不是的这样的！”新之理坚毅地说，“就算我考上了中央最好的大学，我一样会放弃就读来跟随海笑先生你的！”
“这两年来，我一直是为了考试而考试，只是为了上大学——至于要学什么、要做什么，根本就从来没考虑过。”他回忆起被海笑救的那一天，“但是！那天看到了海笑先生之后，我就觉得，只要跟随着海笑先生，就一定能够找到生活的意义的！”他充满希冀，“我也想成为海笑先生一样的医生，救很多人，救很多像我这样的人，成为、像海笑先生一样的！指引方向的北极星！”他突然又充斥着不自信，“虽然我这个人很笨、没什么天赋，说什么要像海笑先生一样厉害也是妄想……我真的能够成为一个医生吗……”
没有天赋，学不会——自己以前也说过一样的话呢。海笑一脸微笑，“你是笨蛋吗？走上通往自己的道路，根本不需要什么天赋。只要决心和执着就够了。”
自己也把这句那个人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呢。
“是的！师父！”新之理更加坚决要追随海笑的心。
“别叫师父了，听起来怪怪的，叫老师，可以吧？来一起吃个饭吧。”
“是的！老师！”
海笑很高兴收了这样的一个学生——至少，他只身一人，敢于探索着到这样的岛上来，那份为了理想的勇气，就值得称赞了。
“那个、老师，我想问一下，关于学费？”新之理叫住准备回屋里煮饭的海笑。
“嗯？不用担心呢，我这里不收学费的。”
不收学费！老师简直如同圣人一般不为名利！真是个伟大的人！
“这样呀，不亏是老师！我还私自准备了一万元学费呢……是我太世俗、太理所当然了！对不起！”
海笑瞬间被“一万元”这三个字给镇住了，毕竟自己可是真真正正的穷人！
“一……一万元！？哪里？”
“已经给小玲拿去了、老师！”新之理郑重地回答。
人生，有两个可怕的时候——你最亲近的人再也不会呼唤你的名字的时候；另一个是，你最亲近的人呼唤你全名的时候。
“渡——边——风——玲——！”
风铃知道自己想独吞一万元的事情暴露了，立马就逃跑，“对不起啦、哥哥！”
站住别跑！一万元交出来！——海笑发了疯似的追赶风铃——那可是在行走的一万元！
“老师，我也来帮忙做饭吧！”玛菲亚·新之理，从今天开始，正式迈向自己追寻的人生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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